原载:http://szb.gdzjdaily.com.cn/zjwb/html/2017-06/07/content_2040068.htm


人生易老天难老,岁岁高考,今又高考。
40年前,高考的恢复改变了我们那一代人的命运,这是我后来才明白的。
1977年冬天恢复高考的时候,我还在部队。领导派我去湖北秭归接新兵,我不愿去,因为知道了高考这回事,想看书。但是,军人得服从命令,只好去了。带一本华岗的《辩证唯物论大纲》,公私兼顾,不到一星期,抄完了。
接兵回来我申请退役,领导不批,说今年军区又有乒乓球赛,我们坦克师必须参加。我说不打了,回去高考。慈祥的领导笑了:“上百人录取一两个,轮不到你。”但是,经过软磨硬泡,还是同意我退役了。
1978年5月,我回到老家,第二天去母校——商丘市实验中学——找赵老师。先道歉,“文革”中批斗过他。然后说,我的数学一点不会,敬请辅导。老师从平面几何开讲,过两天去一趟,交作业。他想不起来要钱,我也想不起来给。
一个多月后参加高考,完全糊里糊涂,一点不紧张,因为全是碰运气。而且,我是与两个妹妹同时参加高考——三人共同用一本不到半厘米厚的“复习材料”,没有别的参考书。后来入学,才知道父子同时高考的,师生同场高考的大有人在,《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》里的情节一点不假。
1978年9月底,河南大学(当时叫开封师院)发来录取通知书,大部分老战友不同意我去上,因为我分配在地区计委工作,是“好地方”。当时大家还没有意识到上学的重要,比较羡慕的是“方向盘”与“营业员”。
但是,秘书出身的父亲同意我去,说读书总会有用。
回头想想,当时的“人性化”元素并不少。例如我们不少同学都收到再次报志愿的通知,告知你过了重点线,可以再报一个好一点的学校。不过,大家多半也没有报。记得那一届张艺谋等都是破格录取的。
我的好朋友刘兄又考了地区的前几名,他1977年就名列前茅,因为“社会关系”之类的“政审”不合格,未被录取,78年也只允许他录取到郑州大学外语系。
77级1978年春节过后入校,与78级仅有半年之差,后人称我们为“检真人”——1978年5月11日,《光明日报》刊登特约评论员文章《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》,又过两个月,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——那是在解放思想大潮中历练的一代人,是“多年无复课堂梦”的老教授重登讲台、精心哺育出来的“新三级”学人。
那时候我们的寝室是教室改的,住12个人。第一周的某一夜,没有睡觉,各自说了自己是如何高考入学的。我才明白兄弟们的不易:下铺老王四个孩子,对面小庞给村主任送了礼,允许请病假十天,不下地干活,才集中复习。能够考上的不少是当老师的,有点时间看书。而且分数线过了就行,不管单科成绩。寝室长老李是数学老师,数学考了95分,录取到我们中文系。
因为我是退伍军人,党员,刚刚留校的辅导员就指定我做班长。第一件工作就是办“墙报”(大白纸贴在墙上的“宣传栏”),写高考的感觉。班长自然要带头,我就模仿老大哥的语气,写了所谓的诗歌《老大哥的话》:
虽然一见如故,却还不习惯“老大哥”的叫法;
但我暂不推托,权借这称呼说几句话:
别笑我胡须常刮,在家已做了几年爸爸;
别笑我四肢不灵,星期天没有爬上铁塔。
别笑我性情不稳,开学典礼怆然泪下;
别笑我南腔北调,操着生涩的英语“咿呀”。
我三十载的经历,不算丰富,也还繁杂;
我十几年的往事,不太离奇,也还辛辣。
我不信白纸黑字,反倒被一张白卷欺压;
我不信人生如梦,反倒有梦一样的生涯。
课桌旁、地头上、长夜里,我问过多少“为什么?”
粗黑的手偷看《红楼梦》:假作真时真亦假……
——模仿郭小川的痕迹十分明显,现在看来很“概念化”,很“标语口号”,但是说的是实情,也押韵,因此被称为“才子”。
班里年龄最大的同学1947年生,30岁。副班长入学前做过某国企的教育局长。团支书说自己是知青,当了生产队长,年纪轻轻的管计划生育。
上了大学,我们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多么大,才明白自己当初几乎是文盲。毕业不久,第一批博士点公布,我们才知道给自己讲本科课的老师是博导。
2001年6月,毕业30年的笔者在《大河报》做编辑,自告奋勇编了“同学少年”版,发了好几组回忆高考的文章——河南考生有的连续复读了8年才考上,最后不敢到班主任家看成绩:那样的人生片断让我刻骨铭心。但版面做得“好又多”的,还是有关考生各科的复习指导与衣食住行——后来大家才知道,我女儿那一年高考,这回是“假私济公”,“分享”自己的“考生家长”体会。
南下湛江十几年,每年高考那天,我都去岭师附中门前看看。家长的目光与表情没有多大变化,依旧是希望与担忧齐飞。而现在的考生,已经比当年轻松多了,十之七八都有学上,值得羡慕。
40年了,我们班47位同学,已经有6位永远赶不上聚会了,他们的最后的岗位依旧是讲台。同居四年的室友范兄,现在是小有名气的导演,多次督促说:“老班长,写写咱们班吧,一定是个好剧本啊。”而另一位退休的同学陶兄,已经踏上“抢救式走访”的旅途,他说要抓紧见到我们班每一位同学,从高考写起,每人写一段过去时和现在时。今年2月22日,同班同学李庆红率队来湛江二中考察,只有一上午时间,我放下手里的活赶去见面。她是我们班最小的师妹,现在做河南三门峡市的副市长。
我不敢想如果没有高考自己命运是什么,只想引用下铺老王长信里的几段话作为结束,因为他写的是一代人的高考与命运——
“毛主席1976年去世,四人帮被粉碎,邓小平复出,国家的政策开始调整,停止10年的高考恢复了。我一边教学送毕业班,一边在夜晚我家的床头煤油灯下,复习多少年前的老课本。
乡村的夜静悄悄的,我在默读、思索、记录。油灯昏黄了,添加些油,直到更深人静才肯罢休。当时我想,参加高考的机遇平等的给你了,成功与否就靠自己了。当我记住一些历史、地理、数学、时事政治等知识时,我充满了从未有过的自信。我决心在去年(参加体检,因年龄大必须高出别人100分而落了榜)高考的基础上,再碰碰运气。
9月是农村收获的季节,生产队里、家里更加繁忙。对于我,难耐的是等待高考揭晓的结果。一天下午,大队支书走进学校,给我送来了一封开封师范学院录取通知书。我手捧着通知书,兴奋、激动一下子充溢全身,心脏也剧烈地跳动起来。但喜悦还没爬上眉梢,忧愁就布满了心头。我29岁,四个孩子,大女儿3岁,非常瘦弱,小女儿半岁,正在喂奶,还在襁褓之中,两个儿子虽上了学,还不到听话的年龄。夫妻二人尚且难以支撑这个家,我走了怎么办?我陷入了极大的矛盾和困惑之中……在未来的半月里,取舍难定,进退皆忧。妻以泪洗面,那一段成了她一生中最难过的日子。
后来4年中,她经历了人生最残酷的磨难,柔弱的肩膀扛起了难以想象的重担。起早贪黑,不停的劳作,成了她每天的功课,劳累、困苦、焦虑、等待、眼泪成了她生活的主旋律。我暗暗发誓,你为孩子为了家庭为了我学习,付出那么多,我毕业归来,绝不辜负于你。
后来,4年大学,一千多个难过的日日夜夜,我和妻互相安慰,靠对未来生活的憧憬,靠坚强和毅力,终于挺过来了。后来我走上新的工作岗位。再后来孩子相继长大,我们夫妻二人相濡以沫,相扶到老,日子一天比一天好,这些都是后话。
这就是我难忘的1978年。今天,我把这一段经历告诉我的孩子们,让他们记住咱家这喜忧交织的1978年。
1978年,一张通知书,成了我的命运和我们家生活的转折点;这一年,也是国家命运的转折点。
我要告诉孩子们的是,奋斗是幸福的根源,是家庭幸福的保证,是国家富强的保证。无论是谁,无论何时何地,努力奋斗,才是唯一的出路。
老王的文字,像他的人一样——质朴,这是不可多得的高考备忘录。
致敬 恢复高考40年 10-11版